用线锤吊着看直不直。歪了,调整。再吊,再看。反反复复。
仅仅是换那几片碎瓦,修补那一小片屋顶,他从清晨一直干到日头偏西。中间只下来匆匆扒了几口易秀兰送上来的菜糊糊。当最后一片瓦压好,用和好的泥在瓦缝和瓦当处仔细勾抹严实后,他几乎虚脱,坐在屋脊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脸色比之前更黄了。
但他没急着下去。他坐在那里,看着自己忙活了一天的成果。新换的瓦片颜色比老瓦深,在那片灰黑色的屋顶上,像一块笨拙的补丁。瓦垄也不算绝对笔直,近看还能看出细微的起伏。勾缝的泥也糊得有些粗糙。
可就是这片笨拙的补丁,堵住了那个漏雨的窟窿。
傍晚,王长安收工回来,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屋顶。他眯着眼,看了很久,然后低下头,对扶着梯子下来的***说:“嗯,像那么回事。”
夜里,没有下雨。但***还是睡不着。他睁着眼,听着屋顶的动静。没有嘀嗒声。一片寂静。
第二天,是个阴天。到了后晌,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***坐在堂屋门槛上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原来漏雨的那处墙壁。雨水顺着瓦沟流下,在屋檐下挂成一道水帘。墙壁上,那片深色的水渍还在,但没有新的水痕蔓延开来。
雨下了小半个时辰。那处屋顶,没有再漏。
***一直绷着的肩膀,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。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。手掌上,除了原有的劳作的厚茧,又添了几道被瓦片边缘划破的新伤,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灰。虎口因为长时间用力握持瓦刀,隐隐作痛。
但这双手,刚刚靠着一本发黄的旧册子,几件生锈的老工具,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,做成功了一件事。一件很小,很具体,但实实在在的事。它没有改变他“反革命家属”的成分,没有给他带来任何“出路”和“认可”,但它堵住了一个漏雨的窟窿,让这间老屋在风雨中暂时有了一个干燥的角落。
他慢慢握紧了拳头,又缓缓松开。然后,他站起身,走到堂屋角落,蹲在那个敞开的旧木箱前,再一次拿起了那本《王氏泥瓦作技艺辑要》。
这一次,他翻看的速度更慢了。目光扫过那些关于“砌墙”、“做脊”、“盘炕”、“砌灶”的记载时,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了。
雨还在下,敲打着刚刚被他修补过的屋顶,声音均匀而绵密,不再是一种恼人的噪音。
( 《起手》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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