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部从某个败落书香门第流出的、带有明显明遗民思想的诗文集手抄本;一批从皖南祠堂拆卖得来的明代家族谱牒和地契文书;甚至还有几件小而精的鎏金铜佛像和玉器,来自某座在战乱中荒废的寺庙。
方眼钱不在乎这些是什么“文明记忆”。在他眼里,这些都是“货”,是能换来真金白银的“俏货”。洋人喜欢这些老东西,不管是研究还是收藏,出价都比国内那些穷酸秀才或破落户大方得多。至于这些东西出去后,洋人会怎么写文章,会不会用这些东西来证明中国人“迷信”、“落后”或者“家族制度僵化”,那不是他关心的事。乱世求生,赚钱第一。
阿贵则更清楚洋人的心思。他的洋上司劳伦斯,不仅是商人,也对“东方学”颇有兴趣,经常将收购来的文物古籍,寄回英国给皇家亚洲学会或大英博物馆的朋友。劳伦斯曾酒后对他说过:“阿贵,要了解一个民族,征服一个民族,首先要了解他们的过去,他们的神祇,他们的家族是怎么运作的。这些东西,”他指着仓库里的文物,“就是钥匙。”
阿贵似懂非懂,但他知道办好这件事,自己在洋行里的地位就更稳,佣金也更丰厚。至于“钥匙”会被用来打开什么样的门,他懒得去想,也不敢去想。
货物装车完毕,在夜色掩护下驶向黄浦江边的码头,那里有怡和洋行的货轮,即将起航前往伦敦。这些承载着江南地区民间信仰、家族历史、地方文献的记忆载体,就这样被贴上“东方古董”或“研究资料”的标签,开始了远渡重洋的旅程。
像方眼钱和阿贵这样的中间人,在晚清至民国的口岸城市并不少见。他们是文明瑰宝流失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。上承因战乱、贫困或愚昧而被迫变卖祖产、文物的原主(或盗卖者),下接拥有资本、知识和殖民野心的外国收购者。他们或许没有直接拿起刀枪,但他们促成的交易,却在持续地、无声地抽空这个文明机体的历史记忆与精神凭证。
更可悲的是,其中一些人,如阿贵,本身也是这个文明的子孙,却在利益的驱使或生存的压力下,成为了协助外部势力“理解”(实则是肢解和定义)自身文明的帮手。这种内部的“搬运工”角色,使得文明记忆的流失不仅发生在烽火连天的战场,也发生在看似平常的商业交易和“学术交流”之中。
方眼钱不会知道,他卖出的那批家族谱牒中,可能就记录着沈怀瑾家族旁支的迁徙信息;那些明遗民诗文集里,或许就藏着关于“隐屿”的隐晦诗谶。阿贵更不会想到,劳伦斯寄回的那些“研究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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