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在武陵山脉的褶皱间缓慢爬行,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秋夜。谢继远靠窗坐着,膝上平放着李教授赠与的那本深蓝色布面笔记。硬座车厢的顶灯昏黄,光晕刚好笼罩住泛黄的纸页。
他一路未眠。
指尖抚过扉页上那行竖排繁体小楷:“民国三十八年至三十九年间事略——李正帆手录”。字迹清瘦有力,是那个时代文人特有的笔锋。翻开内页,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扑面而来,间或贴着泛黄的照片、手绘地图、甚至是一角残缺的剪报。墨迹深浅不一,显然并非一时写成。
第一页便是父亲谢文渊的名字。
“……己丑年仲春(1949年3月),于台北市南昌街‘茂源茶行’密室初晤谢文渊同志。彼化名‘周先生’,身着藏青长衫,面容清癯而目光如炬。谈话自午后二时始至夜幕,主要议题为:一、近期由港抵台同志之隐蔽安置;二、基隆、高雄两港航运情报网络之构建;三、筹组学生读书会,吸纳进步青年……”
谢继远的呼吸在寂静的车厢里清晰可闻。他今年五十三岁,担任武陵山三线机械厂总工程师已逾十载。关于父亲,他所有的记忆都来自母亲林婉茹断续的讲述、组织后来补发的零星材料、以及那柄传承下来的、刃口已磨出白线的黄埔短剑。父亲牺牲于1950年深秋,那时他尚在襁褓。父亲是一张褪色的合影,是母亲夜深人静时无声的泪水,是档案袋里几行冰冷的铅字:“谢文渊,1926年加入党,长期从事地下工作,1950年在台湾英勇就义”。
而现在,这本跨越海峡而来的笔记,正将那些铅字还原为血肉。
他读到父亲如何在戒严的台北街头,借雨伞传递微缩胶卷;如何在茶行的后院,用特制药水在《红楼梦》扉页书写密信;如何与一位化名“老陈”的同志,在狂风暴雨的基隆码头接头,险些被巡逻宪兵撞破。细节具体到某月某日某条街巷,某个店铺的招牌,甚至当时飘落的雨丝是“斜而细密”。
笔记过半,墨迹忽然变得急促潦草,纸张也多了褶皱,仿佛被水汽浸润过。
“……庚寅年仲秋(1950年10月),惊闻噩耗:瑞生兄身份暴露,已于三日前被捕,关押地点不明,然风声极紧,恐已转移至外海某岛。文渊兄闻讯,沉默良久,指间香烟燃尽而未觉。是夜,彼决意孤身赴险,筹划营救。我力劝:‘此去十死无生,岛之所在、守备几何,一概不知!’文渊兄目视东南,言:‘瑞生与我,黄埔同窗,北伐同袍,地下同战。今彼陷图圄,我若龟缩,何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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